阿斯兰养了一只猫,确切地说,他是一只小野猫的临时饲主。
对方在他公寓不远处的一块小绿地附近活动,每次走到这里阿斯兰总会听到不一样的猫叫声。细细地,嫩嫩地,有别于其它猫的“喵呜”声,这只小小的野猫总是“喵嗷~喵嗷~”地发出令人想要发笑的叫声。
连续三天听到这样的叫声后阿斯兰终是忍不住,在那个傍晚寻着发声源而去,在那片绿地上几经拨开长势茂盛的灌木植物后,他看到了那只总是发出不寻常叫声的小猫。对方体型娇小,尽管发出的声音奇怪,但还是能辨别出一丝奶味,目测顶多三四个月大。
虽然不明白这年纪的幼猫为什么没有跟着母猫,但阿斯兰也大概知道对方已经到了可以吃猫粮的年龄了,于是他蹲在那里看着打从自己拨开绿叶后便又喵嗷了一声便趴在地上翻身露出肚皮的小猫,轻声说了句:“等着。”
待到他从便利店回来时,在离先前只有几步距离的灌木丛里重新找到了对方,他拉开猫罐头轻摆在地上,全身土灰色的小猫仍是喵嗷喵嗷地叫着,摆着尖尖的尾巴趴过来低头进食,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趁着这空档阿斯兰伸手用指尖点上那小背脊,一路滑到尾尖,然后重复着这个动作一直到小猫进食完毕。他看向罐头底部,大概是还太小的缘故,只吃了不到三分一,阿斯兰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再喂些牛奶,小猫却是舔着唇抬头看看他,喵嗷了一声飞快转身扑进叶子中间消失了身影。
呵,一只无情的猫。
隔了一周又路过那片绿地,阿斯兰再度听到有点熟悉的猫叫,不知道是不是辨认出他的脚步声,当阿斯兰靠近灌木丛时,绿叶便自动往两边分开,一只小猫跳了出来,绕在来人脚边打着圈圈,时不时歪过身在他裤角上擦来擦去,阿斯兰低头看着那小家伙:“……是闻到了袋子里的猫罐头味了吗?”这么说着他蹲下身,从纸袋里将买好的罐头掏出来打开。
地面上传来的喵嗷声越发甜美了起来,阿斯兰笃定这只猫一定是利用这可爱的叫声向许多人讨过吃食,而他自己,只不过是其中一个被蛊惑了的临时饲主罢了。
可是细细打量之下这只猫却又实在是长相普通,大概因为是只无主野猫,没有固定住所也没有稳定的三餐,更没有人为它精心打理毛发,土灰的颜色配上细条瘦小的身材,尾巴尖上有一小块棕黄色的斑点,品相说不出的一般,倒是小家伙有一对漂亮的金色眼睛,如果放到宠物店里洗一洗再喂喂肥,还是会有人愿意领养它的。
喂完今天的份量后阿斯兰最后撸了一把对方的小脑袋,起身抱着纸袋往公寓的方向继续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概每隔一两天阿斯兰都会在公寓附近遇上这只猫,这大概也验证了野猫是种非常聪明的生物,然而喂了一阵子也不怎么见这猫长大,倒是撸它的时候时不时发现它身上有和其它生物打架的印记,比如脖子被咬破了些皮,或者肚皮上被抓掉了几撮毛。阿斯兰知道这附近有几只体型不小的成年野猫和一些流浪狗在活动,但虽然起了恻隐之心,因为工作关系时不时会离家,他根本无法在公寓里收养这只猫。
而小猫大概也真有通灵的能力,在一次吃饱了罐头并且企图跟踪阿斯兰回家被发现后,这个人类低头对它说道:别跟着我了,我养不了你的。
——小猫喵嗷了一声,抬头用金色的眼睛盯住阿斯兰,一人一猫就这么静静对视了几秒,随后远处汽车经过时发出的声响惊到了它,小猫转身一跳回到属于它的灌木丛中,消失了踪影。
一个月后阿斯兰才意识到那大概是最后一次在路边见到这只猫,一次短时间任务后归来他照常在便利店买了猫罐头,然而路过那片灌木丛时却再也没听到熟悉的喵嗷声,他甚至放下纸袋在绿地前学着小猫的声音喊了几下,回应他的却只有空旷地传出的回声,和风吹动绿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阿斯兰想,他或许是被一只猫给抛弃了。
明明是只出卖猫相骗吃骗喝的家伙,居然因为自己没能带它回公寓,就弃他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阿斯兰觉得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不平,然后又说服自己,大概只是离开了这个街区?毕竟自己任务期间也许没有别人喂养它,于是为了生计这只猫不得不去其它地方寻找可能愿意为它提供食物的愚蠢人类吧。
又一次在灌木丛中翻找了许久后,阿斯兰将小猫最喜欢的罐头起开,放在草地上。他在原地顿了几秒后起身,终于放弃着劝自己离去。
阿斯兰想他曾经有过一只猫,只是这只猫却不属于他,并在骗走他总数达到十八个罐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少说声再见吧,或者……哪怕不愿意再来吃罐头,现身一次让自己知道它还平安着就好。
一想到这条街区数目众多的野猫和流浪狗,阿斯兰就担心那小东西也许抢不过食或者单纯是打架,因为受了伤而死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
不知道何时变成了如此多愁善感的人,发觉到这一点时阿斯兰已经回到了公寓门口,他按着密码心不在焉地将门打开,换拖鞋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收到信息的提示。将便利店的纸袋放到鞋柜上后他摸出手机,信息发起人是年幼至今都还关系亲密的好友,对方言简意赅地提醒道:生日快乐哟阿斯兰~
一眼扫完仅有几字的信息阿斯兰才注意到这日期,明明是连自己都不曾在意的啊,那个人却几十年如一日地惦念着。
阿斯兰在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飞速回复了对方:谢谢。
然后他收起手机将纸袋重新抱起来,穿过客厅走向厨房。
今天他是个在二十四岁生日当天丢了一只猫的男人,而明天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呢?自从回到PLANT之后阿斯兰从不想象未来,正如他是个失去所有一切后还站立在这里的人,伤春悲秋不再适合他,生活总是那样按部就班,而他已不再奢望发生什么改变。
没有任务时阿斯兰总是一个人出门,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做好一人份的晚饭,一个人洗澡,一个人上床睡觉,一个人在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响起的闹钟里醒来,日复一日地在这样的生活里等待下一轮任务来临。偶尔同旧时的好友联系,偶尔同军校时的队友见面,也常常被那位金发的同僚评论道:你怎么总是像戴了个面具似地走来走去呢?
对此阿斯兰总是一笑而过并不作回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然而很多时候,他的秘密却不是秘密,于是才有了重新回到这里的机会,于是才会成为影子一般的存在。他的公寓地址才是秘密,他的手机号码更是秘密,他肩扛着属于这个国家的更大的秘密,每一次接到的任务都能扯上国土安全。他在机密的部门有着属于自己的专属编号,如果哪天不幸挂在任务途中,他的那封家属慰问信会躺在上司的抽屉里直到对方退休,然后被那人的秘书无所谓地扔进碎纸机。
总有一天阿斯兰 萨拉这个名字会消失在历史中,如果幸运的话那位首相的个人回忆录里大概会隐讳地提及他,然后用上他曾经的假名,注脚是没有人能证明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是否真实在历史上存在过。
阿斯兰觉得身上有些冷汗要冒出来,窝在被子里继续着他关于某个人的回忆录的,不太好的梦。
也许他是该尝试着找个人,可以托付个人遗嘱的那一类。然而在梦里又细想了想,自己似乎没有任何值钱的个人财产,公寓是国家的,这里的陈设是机构买单的,自己的工资这些年倒是攒了不少,平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开销,阿斯兰甚至懒得去查询帐上的总额,也许等他挂了之后可以将这些钱捐给福利院?
阿斯兰在被窝里不甚安稳地翻了个身,开始迷糊地思考自己能将这些托付给谁,耳膜里突然涌入又远又近的噪音,像是手机铃声又像是门铃声,短促的波长不停歇地声声流转,阿斯兰终于清醒过来,腾地翻身坐起。
门外果然有不期的来客,阿斯兰看了看可视对讲机,外面站着他曾经的队友,那个总爱开些恶劣玩笑的金发男人,但他似乎并不是只身前来,阿斯兰注意到有限范围内在屏幕的左下角,悬着颗银白色的脑袋。
阿斯兰突然觉得犯了偏头疼,连带胃部也烧了起来,他看了看计时器上已近凌晨两点的读数,一边开门一边反省自己前一晚吃了大概不合口味的印度咖喱饭,才将自己的胃灼得如此难受。
迪亚哥进门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幸好你在家——今晚就让这家伙睡在这里吧!”
阿斯兰斜眼望望对方肩上扛着的“这家伙”,眉梢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同时长出了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突然闯入他这间小公寓的两人一身冲天的酒气。
但阿斯兰仍是不想说话,因为迪亚哥还在絮絮地叨逼叨个不停,自顾自地将手上半搂半抱着的友人放到在阿斯兰家客厅里的那张长沙发上。待到他终于直起腰转过身,嘴里还没个停歇,但这次阿斯兰总算听清他到底在唠叨什么:“详情也不好多说,总之这家伙今晚喝多啦,实在没地方可以送,只好先麻烦你将就着照顾一晚。“
“为什么是我家?“阿斯兰终于有机会发出同对方碰面后的第一个疑问,他知道这位醉死过去的家伙是有未婚妻的,半年前就嚷着今年准备结婚要他准备一份大礼的,按理说这时候不该把他送去温柔乡里好好受一番照顾的吗?
结果不问还好,这问题一出口迪亚哥就哈哈哈哈哈哈哈地轮番拍着肚子和大腿,拉住阿斯兰叫道:“你快来快来,坐下来让我同你好好说说!“
阿斯兰心想几秒前你还喊着所谓的“详情也不好多说“来着,怎么这么快变了风向?结果在被迫听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所谓吐槽后他也禁不住同情起这位醉酒的前队友来。
“——总之就是这样,因为弄死了女友心爱的宠物于是被分手了,所以喊我陪着深夜买醉,你也知道我还得回去陪米莉,实在不方便带上他,这个样子把他扔回自己的公寓也太没人性了,所以……嘻嘻。“迪亚哥起身准备离开,阿斯兰连忙喊住对方问道要注意一下他会吐吗?迪亚哥苦着脸回头扯开自己的西服外套,里面什么也没穿,”之前在外面就吐个干净啦,我把自己的衬衣让给他了,我想这会儿大概吐不出什么了吧。“
阿斯兰知悉地嗯了一声,按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而这时完全没有预知能力的两个人还在玄关对望着互相道别,全然不知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改变他们三人其中两个的命运。
不过生命之所以可称之为精彩,大概也就在于那漫漫旅途中,你永远不知道身边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会是哪一个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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